何帆系中国首席经济学家论坛理事,熵一资本首席经济学家
一
新冠肺炎疫情防控,让很多人很揪心。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啊。
疫区的生活受到影响,经济差不多被按下了暂停键,一线的医护人员和基层干部人仰马翻,舆情反弹令人堪忧。更不用说看不见的长期影响:那么多孩子被迫上网课,对他们的身心成长会有诸多影响;居家隔离之后,生育率很可能会进一步降低。
疫情防控,难,而且不是一般地难。
我有个心得:遇到难事,读读党史,读读军史,可以找到很多灵感。
二
跟很多外行的看法相反,我党很少会特别教条,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极为灵活。很简单,党经历的都是生死存亡的考验,可没有太多的容错空间。一招不慎,全盘皆输,自然是战战兢兢,如履薄冰。而且,让人出乎意料的是,我党的学习能力超强。
举个例子。抗日战争期间,我党的主要打法是游击战。为啥?因为很难跟日军硬碰硬,武器装备完全不在一个量级,所以,最优的打法就是化整为零,深入群众,建立敌后根据地,拔钉子,抓舌头,不断地削弱敌人,壮大自己。
那到了解放战争呢?打法就变了。我们很快就跟国军正面交锋。国军的优势是擅长阵地战,一到村里就挖工事。游击战那套打法就不灵了。一开始,我军战士还摸不着北。比如,解放战争初期,我军基层指战员经常被敌人打死。因为他们完全没有保护自己的意识,居然会站在阵地前沿,拿着望远镜观察敌情,一下子就被敌方的狙击手击毙了。
可是,我军的学习能力很强。每次打完仗,各部队都要复盘。敌人的优缺点,我方的优缺点,一一列明,马上改进。很多土办法都被搞出来了。比如,我军弹药不足,没有大炮,就挖战壕,挖到离敌人阵地最近的地方,朝敌人扔手榴弹。你在电视剧《亮剑》里,就能看到这个桥段。
解放战争期间,我军主要的打法从游击战变成了运动战。辽沈战役、淮海战役、平津战役,都是大部队长途奔袭,协同作战,这种打法,在以前想都不敢想。
我军还有个传统,就是只打歼灭战,不打消耗战。这个传统源远流长。毛泽东在《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》中就讲过,红军“基本的方针是歼灭战。只有歼灭敌人的有生力量才能打破‘围剿’和发展革命根据地。给敌以杀伤,是作为给敌以歼灭的手段而采取的,否则便没有意义。”
如果是歼灭战,那就要把敌人整建制地灭了。好处是敌人难以重新补充兵力,就算是抓来了壮丁,也无将可带,无老兵可带,不可能有战斗力。那如果是消耗战呢?虽然也给敌军带来了损失,但其根基未动,随时都能补充兵力,发动反扑。这么打,就没意思了。
怎么打歼灭战?一定是集中优势兵力,速战速决。如果无法集中优势兵力,就没有办法围歼敌人。如果不能速战速决,敌方的援兵一到,就得果断撤下战场,寻找新的战机。否则,胶着在一起,就变成了一场令人绝望的消耗战。
三
这些革命传统,可以举一反三。
启发一:随着局势的变化,打法也要改变。
从2020年到2021年,抗疫的打法是全面防疫,结果是大获全胜。中国最早复工复产,新冠病例随时动态清零。
自2022年年初,新冠肺炎疫情进入了一个新阶段。世界范围内流行的主要毒株变为奥密克戎变种。这个变种狡猾多了,虽然毒性有所减弱,但其实并不弱,依然会带来不可忽视的健康威胁。更麻烦的是,奥密克戎的传播速度和传播能力大大提高,跟最早的新冠病毒完全不在一个量级。
于是,早已躺平的欧美国家也好,半躺着的澳大利亚、新西兰也好,支棱着的日本、韩国也好,号称“模范生”的新加坡也好,纷纷主动或被动地破防。这就更麻烦了,中国变成了被海水包围的一块洼地,堤坝上哪怕有一道缝,都有可能引发海水倒灌。
要是还想用全面防疫的打法,那就几乎只剩下一条有效的清零方式:某时某地一旦发现几例或十几例社区传播案例,就需要立刻采取包括部分封城、普测核酸等战时手段。可是,这样频繁地使用全城普测、限制人员流动、关闭线下商业等方式强力管控,不可避免地会对居民生活和社会经济生活带来巨大影响。
全面防疫战略引发物流中断、大规模的中小企业经营困难等问题,与原材料价格上涨、资本外流、贸易摩擦等因素叠加,加剧了经济下行风险。经济下滑带来诸多次生社会问题,如员工失业、新毕业大学生就业困难等,需要引起足够警惕。
随着局势的变化,打法也要改变。在防疫的新阶段,应该从全面防疫转向更考验执政党耐心和决心的定向攻坚。
启发二:只打歼灭战,不打消耗战。
歼灭战,就是要集中优势兵力,也就是要把好钢都用在刀刃上。那在疫情防控的时候,哪些群体是最需要得到关注的?当然是社会中一部分更容易被新冠疫情所影响的弱势群体,特别是老年人、残疾人、慢性病患者、孕产妇等。这部分人群数量庞大,社会关注度高,能否切实满足其医疗和生活需求,关乎“人民至上,生命至上”的疫情防控目标的实现。
可是,如果还是全面防疫,这些弱势群体的特殊的医疗和生活需要就很难被妥善照顾到。有些干部将动态清零僵化地理解为绝对清零、持续清零,搞的是“大水漫灌”的运动式防疫。于是,新冠防控变成了高烈度、全民性的消耗战,医护人员和基层干部的储备资源长期处于紧绷和耗竭的状态。我方疲于奔命,敌情瞬息万变,仍然这么打,有可能出现局部意外溃坝、丧失防控主动权的结局。
从全面防疫转为定向攻坚,就是不打消耗战,只打歼灭战。把防疫的社会资源和医疗资源用在刀刃上,特别是向老年人、残疾人、慢性病患者、孕产妇等弱势人群倾斜,为他们打造疫苗接种、慢病就医、隔离照护、生活保障方面的绿色通道和生命通道。
比如,要提高老年人、残疾人、慢病人群的疫苗接种率,这才能切实保护弱势人群对新冠病毒感染的抵抗能力,降低重症和死亡数量。
比如,对于这部分人群的就医需求,各地不得以核酸证明等理由阻止就医,但可通过2~3次抗原快速筛查等手段快速排查,分类就医。
比如,社区为独居老年、残疾人和慢性病患者群体建档,当出现因疫情管控引起的物资短缺的情况时,要优先保障这部分人群的基本生活物资。
四
政策决策,到底是怎么搞出来的?
有人说,决策要以科学为依据。这个很难。一个问题问十个专家,十个专家可能会有十一种不同的看法。至少有一个专家讲着讲着,观点就变了。领导又不是每个领域里最在行的专家,你让他听谁的。所以,科学是决策的参考,但科学代表不了决策。
有人说,决策会受到利益集团的影响。这要看啥时候。抗疫这么重要的事,就算是有人心里有小九九,谁敢在节骨眼上对着干。执政党自然是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。
影响政策决策的一个重要变量,其实是集体记忆。一个组织曾经经历过什么挫折,就会对类似的事件特别在意。粮食安全,中国特别重视。通货膨胀,中国特别重视。这都是因为曾经有过教训。
这个集体记忆,藏在党史里,也藏在军史里。历史是一座宝藏,就看我们是否用心学了。